可可西里无枪声
图为可可西里附近的高原雪山。 本报记者 杨俊峰摄
图为可可西里索南达杰保护站里的藏羚羊宝宝。本报记者 杨俊峰摄
图为巡山队员洛松巴德在救助藏羚羊宝宝。(资料图片)
可可西里,位于青藏高原腹地,平均海拔4600米以上,是世界第三极上的旷野,这里的含氧量不足内地的一半,这里被称为生命的禁区。
可可西里在蒙古语里的意思是“美丽的少女”“青色的山梁”。在这片高峻、寒冷的土地上,藏羚羊是跃动在大地上的精灵。然而,在盗猎者、淘金者的贪婪捕杀和盗采之下,可爱的藏羚羊曾经面临种群灭亡的危机,这片土地一度满目疮痍,生态受到极大的破坏。
20多年前,一群普通的年轻人,走进了空旷的可可西里。从杰桑·索南达杰到嘎玛才旦,这些年轻人把自己人生最美好的时光献给了可可西里。这些可可西里守护者用自己的鲜血和汗水捍卫着可可西里的安宁,用自己高贵的生命和灵魂,谱写了一曲可歌可泣的英雄赞歌。
荒原上的“冰雕”
沿着青藏公路开车可知天地之大。
9月28日,我们启程前往三江源国家公园之行的最后一站——可可西里。翻越遮天蔽日的昆仑山,越野车在山的阴影里蜿蜒攀升,直到某一刻,山脉停步在地平线上,天地顿时开阔:金黄的草原绵延万里,万千湖泊点缀其间,成群结队的野生动物在湖边驻足饮水。
这就是著名的可可西里。
在平均海拔4000米的高原入口,矗立着一尊铜像,边上挂满了五颜六色的经幡和哈达。路过的藏族同胞纷纷停车致敬。
我问司机:“这是谁?”
司机回答:“英雄。”
英雄名为杰桑·索南达杰,1994年1月,牺牲于可可西里的隆冬。
1992年7月,时任青海省玉树藏族自治州治多县县委副书记的杰桑·索南达杰组织了中国第一支武装反盗猎队伍——治多县西部工委,别称野牦牛队,并兼任西部工委书记,在任内,索南达杰曾12次进入可可西里无人区,亲自进行野外生态调查及以藏羚羊为主的环境生态保育工作,成功抓获8伙非法持枪盗猎集团。
1994年元月,索南达杰率领4名工作人员在可可西里太阳湖附近抓获了20个偷猎者。因为偷猎者中有两个伤病员,索南达杰本着人道主义的精神派2个工作人员押送他们连夜赶往几百公里外的格尔木治疗,自己和另一个工作人员则押送剩下的偷猎者和缴获的车队,索南达杰自己留在最后一辆车上压阵。
偷猎团伙看到执法者人少就乘机反扑,将第一辆上带路的工作人员击昏并抢夺了武器,然后把中间的车排成弧型,用猎杀藏羚羊的方法杀害了索南达杰。
索南达杰的牺牲是这样悲壮——这是一场他孤身一人面对11个盗猎者的战役。一名盗猎者打开吉普车的车灯,负责定位索南达杰。车灯打开的刹那,索南达杰向吉普车开了一枪。随后车灯熄灭,11支枪对着索南达杰的方向开火。
枪声停歇后,盗猎者不知索南达杰的死活,不敢走近查看,各自逃命。
一颗小口径步枪子弹,击中了他大腿和小腹之间的动脉,血凝结在他的黑色皮裤里。他俯卧在地,双眼圆睁,短须和头发上满是灰尘,右手依然保持着扣动扳机的姿势,在他身边,是截获的两卡车2000余张藏羚羊皮。
两天后,当他的助手、双手冻僵的勒炎祖循着记忆中的路线回来找他时,索南达杰已经在滴水成冰的高原上被冻成了冰雕。
在寺庙里,索南达杰的遗体覆盖着党旗,武警战士为他守灵。他走后,遗体被政府恭送至寺院,以酥油火葬,这是只有高僧大德才能享有的仪式。
杰桑·索南达杰成为可可西里一座无可替代的丰碑。英雄已逝,而这片苍茫大地上的故事,才刚刚开始。
卡了壳的冷枪
十年前,可可西里一度曾是不为人知的“战场”。
在与危险和死亡擦肩的无人区,在一次次与生存极限的挑战中,在一次次与盗猎者的斗争中,巡山队员们一起爬冰卧雪,经历了生与死的考验、血与火的历练。
经历了藏羚羊盗猎高峰期的可可西里第一代保卫者,都有说不完的反盗猎经历,让可可西里索南达杰保护站站长嘎玛才旦记忆最深刻的是一次6天6夜的追捕。“当时是6月份,到了藏羚羊去卓乃湖的产羔期,我们接到线索说一群盗猎者要从花土沟绕道进入可可西里,有枪有刀有黑社会背景。”接到线索后,嘎玛才旦带队驾驶3辆车,往卓乃湖方向进发。“他们有多少人、多少武器、走哪条线路都不清楚,只能边走边找。”在无人区兜兜转转了6天6夜,没找到一丝踪迹,终于在第六天晚上狭路相逢。
“我清楚地记得,远远看见3盏车灯,宛如大漠深处的‘幽灵’一般。”嘎玛才旦说,队友们立刻端枪上膛,只等会车时,一对一地去堵住对方的车。
想起制服他们的过程,嘎玛才旦至今仍觉后怕。“对方可能以为我们是‘同行’,快会车时也没有提防。直到逼迫对方停车,才出现战斗。”鸣枪警示后,队员们打瘪了对方的车胎和后视窗,然后冲上去。一片黑暗中,大家只能借着车灯行动,一阵枪声、嘶吼声过后,8名盗猎者中的6人被拿下,另外2人趁乱逃走了。
“第二天早晨,我们回去清理现场,发现路边地上扔着一把上了膛卡了壳的半自动步枪,才知道,头晚溜走的2人,趁着夜黑朝我们放冷枪,结果枪卡了壳,他们才跑了。我们真是运气好。”每每想起这次历险,嘎玛才旦总会习惯性地搓搓手掌,感叹是可可西里的生灵护佑着巡护队员们。
“保护区刚成立的时候,我们的武器装备十分有限。但是,每次出发的时候,每个队员腰间的枪套都是鼓鼓的。其实那就是塞满了石头的空枪套。每次遇到盗猎分子的时候,我们的队员就靠拍这个枪套来镇住对方。”巡山队员赵新录说。
当然,有时候这一招也不灵。有一次,赵新录和队友们发现了一个9人的盗猎团伙,他们每人都有一把小口径步枪,但巡山队员们5个人只有一把枪。面对这样的情况,空枪套不起作用了。“在海拔5000多米的地方,人因为缺氧反应速度会变慢,所以我们采取了突然袭击的办法。先将团伙头目控制住,然后喝令其余的人缴械投降。等把枪缴过来一看,我们才感到后怕,他们的枪子弹都上了膛,如果我们稍有疏忽,后果就不堪设想。”
挖旱獭的笨熊
才仁桑周今年43岁了,作为一名在可可西里沱沱河工作站守护了12年的老森林公安兼巡山队员,去年他正式退休了。
2016年的一天,才仁桑周在保护站里忽然晕倒,在站里昏睡了20天,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已经没力气爬起来了。“说实话,还是愿意留在站上,毕竟12年,有感情了。”才仁桑周叹了口气,“但是身体确实不允许了。”20年过去了,可可西里高原大风依旧,然而景象已然不同。
从空中看去,伴随着青藏铁路驶过的列车的鸣笛声,成群结对的藏野驴在广袤的荒原上奔驰,“高原精灵”藏羚羊四处可见,胆大的甚至敢到青藏公路路边探险。高空中,红隼在自由地翱翔。远处,健硕的藏野牛在杀气腾腾地寻找下一个可以挑战的对手。
如今的可可西里,已不复当年荒原,四处可见生机。
关于救助藏羚羊,赵新录对一件往事记忆犹新:“我和队友虎子去卓乃湖临时保护站值班。正是藏羚羊产羔的季节,我们俩先后救助了7只失去妈妈的小藏羚羊。它们没有奶吃,我们就把我们的干粮给它们吃,这样,我们的食物很快就不够了。那时候,我们每天也就吃点挂面、方便面、饼子。为了节省食物,我和虎子每天每人只吃两袋方便面。但是加上7只嗷嗷待哺的小羊,我们的食物最终还是吃完了。”
晚上,赵新录听见虎子做梦在骂自己,就推醒了他,问他是怎么回事,虎子揉着眼睛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梦见你把一块饼子送给了别人,我正跟你吵架呢!”“我听完觉得心里很不是滋味,这说明虎子还饿着哪。”赵新录说。
“现在光可可西里地区的藏羚羊种群就由20年前不足万只发展到6万多只,”才仁桑周自豪地说,“算上西藏和新疆那边的数目会更多。能看到可可西里在我们的呵护下慢慢变好,这辈子都值了。”
在巡山过程中,才仁桑周经常会看到一些动物有意思的举动。“有次我看到一只大棕熊像人一样蹲在那儿。他找到一个旱獭洞,在那儿挖旱獭吃。”才仁桑周说,那只熊爪子很大,三下五除二就挖出一只又肥又大的旱獭。挖出来之后,它也不吃,把那旱獭往自己胳膊底下一夹,然后接着挖第二只。可笑的是,它挖出第二只以后,还往胳膊底下夹,结果这边还没夹上,那边胳膊一松,原来的那只就跑了。熊也不在意,就这样总共挖了8只,挖一只跑一只。最后那只最倒霉,因为它后面没有别的旱獭了,这个倒霉蛋就被笨熊夹在胳膊底下抓走了。“原来说狗熊掰棒子我还不信,现在看来老人们的话都是有道理的啊。”才仁桑周笑着说。
这就是现在的可可西里,宁静安详中带有一丝诙谐,这是属于人与天地的默契。
这里已经10年无枪声了。(记者 杨俊峰)